寒冰之聲

遺霜。
𝑩𝒖𝒕 𝑰'𝒎 𝒍𝒚𝒊𝒏𝒈, 𝑰'𝒎 𝒅𝒚𝒊𝒏𝒈 𝒂𝒏𝒅 𝑰 𝒄𝒂𝒏 𝒔𝒕𝒊𝒍𝒍 𝒔𝒆𝒆 𝒚𝒐𝒖.

【Undead】后生可畏(oc断片,8k字)

【食用说明】

  • 赠友老王,黑门27年她的oc佩伦·廷德尔(被遗忘者)与我的oc康丝妲斯·艾鲁姆(天谴dk)在毒怨之地互看不顺眼纪实。地名和其他人名采台服翻译。有血腥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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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最后一团再也吸收不进去的瘟疫粘液滚落到地上,黑马小幅度抬起蹄子跺了几下,顺势摇动头颈。十几分钟前它的毛皮尚且油光水滑、被丰沛的血肉撑起,还向北裂境寒冷的空气中蒸腾着温热的汗气,现在其下只能看到筋和骨头起伏的形状。肌肉、脂肪和血管这些麻烦的东西都被适当地腐蚀烧干了。它狭长的颅骨失去表情,完整曝露在逐渐黯淡的天光之下。而毒怨之地此刻和它一样,在黄昏的山坡隐蔽处漠然静卧。

这是今天最后一匹转化的战马。它的头上尚且没有安装令人惊骇的公羊角,但这不用着急。管理员汉瑟尔·包尔抬起手伸进帽子里面,摸了一把头皮上并不存在的汗,然后转向身后。送来瘟疫的年轻药剂师学徒正直勾勾盯着药剂车看。

这个一头灰红色短发的女人是一个月前才加入的新伙伴。包尔回想了一下她的名字,喊她:“通古夫。”见她没有反应,他提高了音量(并发出了类似门轴转动的杂音),“普莉玛·通古夫!”

她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没有了。之后几天我们都不需要再去血色家伙那里偷马了,你回去跟维琪说下周我再去领药剂。”包尔叹了口气把帽子扶正,伸手牵过马匹。通古夫还杵在原地,他瞥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开口:“你可以走了。”

普莉玛·通古夫朝他点了一下脑袋,拔出陷在雪地里的双脚。破碎的雪粒从深灰鹿皮靴的表面掉下去。她走得没有声音,但步伐看上去有种说不上来的沉重,好像脚底和大地紧紧吸在一起似的。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了,穿过毒怨之地的镇中心,走向皇家药剂师维琪·莱文的露天实验室。

看上去是个不大机灵的新人。兴许是因为还没有适应这种从生到死再到生的极速转变吧,被遗忘者大多经历过这种阶段。但想到这种人也要做药剂师……包尔又叹了口气,把马全部拉进马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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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丝妲斯·艾鲁姆悄悄舒出一口气。

她刚刚分神了,连汉瑟尔·包尔喊她都没有反应过来。都一个月了,她本该时刻谨记:“普莉玛·通古夫”,这个有些拗口、不会让人想时常挂在嘴边的名字,这才是她目前的姓名。身为天谴的高级间谍,她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兴许也不能怪她。康丝妲斯接过维琪·莱文丢给她的一叠实验数据,一边听她这位“导师”喋喋不休,一边回想刚才看到的战马转化的流程。太粗劣了,她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天谴军团的战马一般都是经由通灵师的魔法转化来的,大部分材料是已受过死亡考验的军马骸骨,少部分活马有机会被带领着直接越过生死界限,但过程都精细又高效,无论如何不会出现那种药液横流、器官凋败淌了一地的混乱场面。被遗忘者,这群脱离了伟大的黑暗君主的统帅的乱民,对自己的要求实在是……有点低。

维琪·莱文声嘶力竭地对着她的蟑螂咆哮,指尖裸露的骨节在虫子的鞘翅上用力戳点,康丝妲斯趁乱用一种极度虚弱的语气向她提问:“老师,这些数据算出来之后就交给首席瘟疫使者审核吗?”

“给他干什么!他肯定又会说我方向不对——不对个头!再怎么都比头上没几撮毛的劳伦斯正确。”药剂师焦虑地在原地急速转圈,又猛地停下拽住康丝妲斯的手臂,压低声音,“你找个地方自己算,不要让房间里那俩师徒知道了;哦还有,有机会的话,从劳伦斯那里拿点他们的进度报告来,机灵点儿明白吗?等项目完成了,我也会给协会递交申请、推荐你当初级药剂师的。我们一荣俱荣,懂不懂,小普莉玛?”

等的就是这句话。康丝妲斯刻意停顿了一会儿,作出一种为难的表情对导师点点头。莱文放开她的手臂,挥挥手让她滚蛋,她于是转过身,将难以克制的微笑掩盖在兜帽的阴影下。

此次她奉提斯里安上尉之命来毒怨之地,混入被遗忘者中,原先的主要目标是打探到龙骨荒野东南方血色突袭军的动向,不过这一个月的行动中她倒看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去年陛下亲征瘟疫之地时亚榭洛曾发回战报,称幽暗城的药剂师们在制造某种前所未有的瘟疫,而现在康丝妲斯发现这个计划已经推进得相当深入了。并且……不完全是在依照幽暗城发来的指示进行的。“黑暗女王”,五年前叛离天谴并霸占了罗德隆旧都的那个女妖,她的“皇家”药剂师中也有相当一部分颇具她那种反叛精神。天谴在幽暗城内留有十六名间谍,过去半年他们提供的零碎信息如今终于可以慢慢拼成一条线了,但她目前没法立刻与这些同僚们取得联系,只能利用手头资源:此地的首席瘟疫使者米道顿与皇家药剂师协会的首脑普特雷斯近期的通信相当密集,她要抓住今天的机会……

顺便也要把递交回去的简报尽快写好。这不算什么难事,既然手上有一堆实验数据,她只要在里面夹上一张纸,然后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嘀咕一些算式,这地方的人们就都会识趣地避开她(和那些烦人的数学运算)了。

她迈向北边的塔楼。那栋拥有巨大的外置冷凝管的二层小楼是首席瘟疫使者的实验室,正门处很宽敞,但垫高的后门则因为靠近陡坡而鲜有人至,那一带被用来堆放木箱和一些杂物。康丝妲斯有时会在后门露台的楼梯下蹲着写简报,这样还能顺便通过敞开的门听到屋内米道顿和他的学徒劳伦斯的窃窃私语。

但今天她的运气不大好。康丝妲斯刚刚转过拐角就猛地停下脚步:在她习惯坐着的用破木箱改造的小板凳上正坐着一个人——一个被遗忘者,当然。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微微弓身,差点就摆出了完整的防御架势。说不好是这动作还是她更先前的脚步声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那个人在康丝妲斯刚看到他时就已经朝她转过头来。在惊人鲜亮的棕褐色过耳短发下,一双罕见的赤红的眼睛,血魄石那样镶嵌在人类男性的眼眶中,脸上发青灰的皮肤截断在上唇一线的高度,下面衔接的铁颚为他缝制出一个延伸到耳根的“微笑”——显然这个人并不想对她笑。见她来了,他的眉头凶狠地皱起来,仿佛她以及他自己的面部肌肉都是他的敌人。他一言不发地瞪着她。

这张脸不算太熟悉,康丝妲斯飞快地默想着。但作为一个合格的间谍,她依旧认得出来这人是谁。

军士长佩伦·廷德尔,毒怨之地突击队的小队长,上个月更早些时候从复仇台地调来这里,策划并参与了几次对新壁炉谷的攻势。之所以她没怎么见过他,是因为在她来到这儿后的大半个月里廷德尔军士长都被俘虏在血色突袭军的刑牢内。在遭受了据说相当严重的“创伤”,以及据说更加艰辛的“愈疗”后,前天他才刚刚能下地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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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伦·廷德尔的胳膊动了动,靠放在一边的松木拐杖歪倒下去,“啪”的一声,平滑地躺进积雪。他不得不把自己从严厉的瞪视中解放出来,弯腰勾起拐杖的头。

“下午好,廷德尔军士长。”他听到那个突然从墙角现身的陌生女人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佩伦嗤笑出声。

他有好多种反驳这句问候的方法:“下午”?太阳早已经沉下去了;“好”?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的,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昏里,他们的存在为彼此(主要是对方给他)造成了出乎意料的波动和烦扰,对于被囚禁在死骸中的灵魂来说这算哪门子好;“廷德尔军士长”,军衔倒是没叫错(基本水准,不值得表扬),但谁允许这个陌生人轻易呼喊他的姓——

佩伦的手握在拐杖上顿住了。他直起身,把拐杖靠在自己的锁骨上,重新盯向那个突然现身的女性:“你是谁?”

他的印象里没有这张脸。

双眼不再表达愤怒和驱逐欲后目光转为一种审视。这是一个比较瘦小的女人——他下意识地靠遥远的前生遗留给他的“天赋”迅速识记着:从目前的结果倒推,即便在活着的时候这女人应该也是同龄人里较矮的那种。女人裹在深灰色羊毛长袍里,背微微佝着,面部的骨相柔和,细霜在浅灰色的皮肤上凝结。脸大部分是完好的,只有左颊腐败较为严重,萎缩塌陷的皮肉窟窿下露着牙龈和几颗不算整齐的磨牙。枯红的及肩头发干燥地在发尾呲开。这个人——他绝对没见过,他可以打赌。

“我是新来的。”她眨了一下眼睛,“长官……我在给药剂师莱文当学徒。”

那一眨眼把佩伦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她的眼眶里,继而他皱了一下眉。

那双眼睛……他讨厌那双眼睛,只花了几秒他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原因很简单:颜色。死灵法术赋予被遗忘者的不仅有死后的崛起,还有眼中不息的光辉,个中原理无从知晓,但长久以来那光芒都被当做他们畸形“生命意志”和复仇欲望的显现。大部分同胞的眼睛是金色和银白色,少部分,比如他和他们伟大的女王陛下,拥有赤红如血的眼睛。但眼前这个人,她眼中杳杳升起的是一种罕见的微妙的冷蓝光焰。不像灯火,不像晃动的烛光,那两团光像雾霭一样徘徊在她的瞳孔和眼角之间,在有几个瞬间还会像从灰烬中升起的烟一样,轻飘飘地散溢在空气中。看起来非常、非常寒冷。

冷得和这片大陆过于相配了。透过那双眼睛,凝视并与他对望的似乎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北裂境。叫他莫名想起来许多令人憎恨的东西。

“我叫普莉玛·通古夫。”康丝妲斯补充,抓着羊皮纸的手在纸面上抠了抠。这家伙似乎不打算放过她了?

“普莉玛。”

佩伦·廷德尔重复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在大概上周……在塞蕾丝蒂的备用手术台上。血色杂碎毁了他的腿。药剂师女士恢复了他的意志,也不完全地恢复了他的双腿——通过直接给他接上不知道哪个倒霉蛋的腿的方式,而意志不能一下就撑起髋骨以下原本属于他人的肢体。为了不妨碍工作又能及时观察病患情况,她叫人把佩伦搬到旁边靠坐着。他不得不长时间看着塞蕾丝蒂的银发在瓶瓶罐罐间晃动,聆听那些化学制品互相反应的声音、蒸馏器里涌动液滴的声音,以及缝合线下他的神经缓慢连接的声音。一根一根地……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塞蕾丝蒂有时候会跟他说点什么。

“维琪叫她的学徒给我送来了蝙蝠心——幽暗城蝙蝠的心脏,真亏她一路过来还存着这个。瞧,这就做好了,药性和我们在家里做出来的一样好。”那天塞蕾丝蒂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也亏那小子没在半路上把它吃了。”对此佩伦报以敷衍的冷哼,“他干得出来,我打赌……”

“小子?你在说谁,希勒米尔吗?”塞蕾丝蒂放下手中的东西,在得到他肯定的点头后,她平静地笑了一声,“不是他。希勒米尔已经死于实验事故了,瞧,他现在在这里。”

佩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她指的是角落软泥缸里涌动的一团荧绿色粘液。他的表情一定变得非常震惊因为塞蕾丝蒂满意地欢笑起来:“维琪的新学徒是个姑娘,新来的,我记得叫普莉玛。”

“普莉玛?”他当时也这么重复着,“我不记得编队里有这个人。”

“哦她是个‘新人’,很新的那种。”塞蕾丝蒂比划了一下。

佩伦意识到那个隐喻的含义,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体内弹动的神经,把自己撑得坐直了些:“现在还有?她怎么来的,幽暗城那里送来的?”

“不是,是从北边温特加德下城废墟……啊,你别激动嘛,听我说:大概是一个月前吧,你还在新壁炉谷那边被捣鼓的时候——听、我、说。”她几乎让他听到咂舌的声音了,“是莫尔德发现她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不过当时他还是在好好巡山,然后看到那个可怜的丫头顶着个桶子躲过东北方那些乱窜的食尸鬼逃了出来。她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死得够透了,看到莫尔德的时候听说还尖叫着差点晕过去了呢。莫尔德把她捡回来了,她混乱了一会儿,不过很快恢复了心智。她说自己之前学过炼金术,刚好希勒米尔又刚被损耗,维琪就收她当学徒了。”

“那就是纳克萨玛斯的力量让这个人类复活的。你们,尤其是维琪·莱文那个大聪明就没想过她可能正受控于那个天上飘着的巫妖或者天谴军团的随便哪个混蛋?”佩伦毫不留情地讽刺。

“她通过了瑞派恩的测试。”塞蕾丝蒂的语气听着更像在安慰他,“如果你信不过黑暗女王的女间谍,可以写信向幽暗城投诉。”

回忆到此结束。

佩伦撇了撇上嘴唇。至此,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认识我?”

康丝妲斯感到自己眼角肌肉下的一根筋抽动了一下。她当然不会说是从两个月前就盗取的花名册上看到的,于是她低下头,以毕恭毕敬的姿态回答:“我在您被救回来的时候负责给几位药剂师打下手,您那时候还在昏迷。”

事情变得有点棘手了,她得想个办法脱身。见佩伦没有再说什么,她开口道别:“我去找个别的地方算数据……抱歉打扰您了,我这就离开。”

佩伦看着她转过身走出去几步,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这是应该的。可惜他又注意到她的脚步……不能说蹒跚,不像其他同胞那种因肌肉缺损而踉跄但也算自然的步履;但她走得很慢,脚底抬得不高,差不多是贴着雪地在滑行。就好像是她的上半身在搬动那双腿和脚一样。

佩伦眯着眼睛,想着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的新的双腿,没塞蕾丝蒂说的那么好用,直到今天他才能稳定地走出一段路而不至于因根本抬不起脚而杵在原地然后脸朝下摔倒。他在搬“自己的”腿,那些血色杂碎拿走了他失去了不可能重新拿回来的东西,就像滑稽的死亡在拿走了他作为活人的一切,以及其后敦促生者对他做的事一样。这种丧失甚至没法和其他同胞分享,他们的理解或多或少都有偏差。他花了半个下午逃离那些尚且天真的傻瓜把自己一路搬过来,跌在这个倒霉的小木头箱子上,在这个墙根下——

她在学我吗?

不知为何佩伦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随之涌现出了更多恶毒得叫他自己都吃惊的想法。但无所谓——他攥紧拐杖,猛地从木箱上站起来:“给我站住!”

他的声音大到不仅康丝妲斯抖了一下,连隔壁屋里的药剂师们都发出了“吵什么吵”的抗议。康丝妲斯惊讶地扭过头,看见军士长摇摇晃晃地架在两支拐杖中间,眼里红光丰沛。他死死瞪着她,重新压低了声音:“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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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廷德尔军士长?”康丝妲斯用慌乱的语气喊道。

这个佩伦·廷德尔刚刚像是突然发疯一样把她手里的实验数据夺走丢到一边,然后用左腋夹住拐棍,用腾出来的手死死掐着她的手腕,把她一路拉过毒怨之地的镇中心,直拖往南边小锻造坊的方向。她的疑问句没有起到任何阻止作用,佩伦还在拖着她凶猛前进。

他们的动静吸引来了周围被遗忘者的目光和低语,这让康丝妲斯感到不妥,她索性挣扎起来:“请您放开我,我还有导师的任务要完成,我——”

佩伦在走到下坡时终于撑不住打了个趔趄,左腋下的拐杖猛地朝后翘起,绊在康丝妲斯的小腿中间,两人双双摔在雪堆里。

康丝妲斯在一个前滚翻后率先跪立起来,用了三秒钟犹豫到底应该就此跑开还是装装样子把佩伦·廷德尔扶起来又或者抢过一支拐棍敲碎他的后脑勺,由是她错过了唯一的脱身机会。佩伦在这三秒里把自己的上半身从雪地里撑起,再次伸手抓住了她——这次是她的领襟——他用力把她扯到自己跟前:“跟我去喂狗。”

狗?

康丝妲斯在短暂的困惑后意识到他说的是锻造坊下坡后再往东边去一点点的用铁栅栏围起来的简易养狗场,那里圈养着这些被遗忘者从血色突袭军那里偷、抢或拐来的罗德隆猎犬。虽然它们现在都已经是经过死亡转化的亡灵猎犬了,但仍要每隔几天大啖血肉。喂狗的工作交由营地里干杂活的人轮流做,她听说过有时廷德尔会亲自去喂狗。不过眼下看起来,这家伙更像是在说要用她喂狗。

麻烦过头了。康丝妲斯忍着皱眉的冲动,用普莉玛·通古夫的语气祈求他:“我做不来这种事的,您还是找别人——啊!”

佩伦·廷德尔奇迹般地从雪地里站起并把康丝妲斯也一把揪了起来,他身上沾的雪簌簌扑到她脸上,打断了她的话。她被他拽到养狗场前。

“啊,看来他们已经准备好狗粮了。也行,你就直接去喂它们,用手抓着。”佩伦从狗圈门外拖来一个盖着木头的大桶。桶子在雪上拖出的深深痕迹说明里面盛满了东西,康丝妲斯注意到这点,并很快察觉到了更加不妙的事情:她嗅到一股被寒冷掩盖的血腥味。

佩伦莫名气喘吁吁,把盖子打飞到一边。这下她看见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了:新鲜的血肉,隐约能看见人类(以及一部分夜精灵)带着毛发的骨肉碎块,但大部分是解剖下来的带骨肉和脏器,被类似番茄汁水的黄绿和深红混合的浆液包裹着,只有极少的霜痕凝结——也就是说这是不久前才屠宰下来的。

血的气味扑到康丝妲斯的脸上,一股暗红的雾气随之在心底升起。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亲手杀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对于死亡骑士来说,这太久了。太久、太久了。

那股雾气弥漫到她冻结的血管中,她能感觉到自己吞咽了一下,脑后的头发渐次微微立起。

忍住,康丝妲斯·艾鲁姆,不要暴露出来!

见她没有动弹,佩伦尖锐地哼了一声,抓起她的手按在桶里:“拿啊?!你连这都不敢吗?”冰凉黏腻的血液立刻舔满了康丝妲斯的指尖和掌心,那种柔软的美妙触感让她下意识倒抽了一口气,手指一收,攫住了一整块肋排。

这血肉中甚至还残存着些微没有散尽的体温呢!她一瞬间想起了过去在瘟疫之地,还有在城塞里全力挥砍的好日子,手颤抖起来。

害怕吗?廷德尔的嘴角恐怖地昂扬起来,当然,这种对自己的死亡缺乏认识的人就会是这样的,他就知道。别看她身上的窟窿和大家差不多,实际上她的脑子还根本是个活人!她不是罗德隆大地中“崛起”的亡者,她没有经历过他们的苦痛,她只是从一个暖和的温馨小房子里跑出来就又跑进了下一个庇护所!

他越想越气,趁她还在愣神,一把将她推进了养狗场里。

“然后喂它们。你很适合,普莉玛·通古夫。”他恶意地哼笑了一下,感到腰际缝合的痛苦得到了缓解。

康丝妲斯从庞大的杀戮欲之下紧急抽身,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圈黑暗犬围住了。它们身上骨骼嶙峋,用燃烧着魂焰的空洞双目紧盯着她——她一开始以为它们的注意力在她手上的肉,但很快她意识到它们的目标是自己整个人,在这些只剩下啃噬冲动的狗面前,她和那块肉没什么分别。

她习惯性地微微弯下腰,将肉挡在身前。但率先发动攻击的是左手边最近的那条亡灵犬,它吠着扑跳起来,直奔着她的胳膊。康丝妲斯在意外中朝前俯身,狗从她背上跃过,摔到另一边的地面上;紧接着,其他狗也开始进攻。她闪避不及,被咬住了右手小臂和左腿。两边的拉扯让她几乎失去平衡,她一时间忘了松开手里的肉,一边忍耐着厌烦,侧头朝倚在铁围栏上的军士长求救:“饶了我吧,我没法做这个,军士长您……您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我!”

血的味道变多了,尽管还有她自己的血,尽管她的处境很不利,但……忽然有什么把压得直不起身,她的脸立刻贴到了掌中攥着的血肉前,浓郁的血腥味道冲得她头晕目眩。

佩伦·廷德尔看着又一只狗跳到她背上,把她压得弯下腰,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在这个新死之人身上他只能看见死亡的匮乏。这个理由足以令他厌恶了。所以他朝她一字一顿地宣布:“这就是我们死而复生者的处世之道!”

接着他开怀大笑起来。

不过这笑声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普莉玛·通古夫忽然尖叫了一声,然后佩伦看到狗都飞了出去。

说“飞”可能不太合适,但他没有办法描述那个瞬间的空白里发生了什么。死死咬住女学徒的亡犬像是被弹开了,撞在围栏上又落到地下,没有发出呜咽,而是安静地、快速地站起来围成一圈,环绕着普莉玛·通古夫;而这个学徒,佩伦看着她缓慢地抬起身子站直,朝他转过身来。

她手里的肋排,六根被血肉连在一起的肋骨,还连接着一段胸骨,如今已经在她的掌中被撕成两半,她手里的骨头已经握碎了,这从骨头不正常的弯曲就能看出来。除此之外她还挤出了许多血——不知为何,那些血冻结了。以她的双手为中心,血液飞溅出去,在地上、她的衣服和脸上溅出一大圈血爆的痕迹,每一颗都凝结成深红的碎冰,尖端锋利。她的眼睛,那双讨厌的双眼不再空茫了,而是变得和那些血一样尖锐——不,她整个人都变得尖锐起来,以至于连周围的冬景都显得柔和了。

一股说不上来的无形的东西扼住了佩伦·廷德尔的咽喉,不是恐惧——应该不是吧。他感到吹口哨用剩下的半口气梗在喉咙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把它压下去,换成另一句话:“……行了,你别喂了。”

“嗯,好。”那女人还在用那种目光盯着他,撒开手让血肉摔在地上。亡灵犬安静地凑过去咀嚼带肉之骨。

要是他能站得更直就好了。佩伦忿忿地想着,冲她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行了,你不适合留在毒怨之地。滚吧。”

“什么?”康丝妲斯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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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学徒呢!我的新学徒呢!?”

一大早维琪·莱文就在院子里大叫。塞蕾丝蒂在玻璃上抹了两圈往外瞧了一眼,又把视线收回来:“是你干的好事?”

坐在屋子角落的佩伦的目光游移了一会儿:“……但是反正她也就嚷嚷几天而已。”

“说真的,你把那个小姑娘弄哪儿了?”塞蕾丝蒂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咱们人手并不充足,你这么做真的很浪费。”

“我没杀她,我让她去幽暗城报到了。”

佩伦满不在乎地抄起手边离他最近的瘟疫废泥试剂瓶,密封的玻璃瓶里有五六只只有四分之一手掌大小的软泥团在缓慢爬行,每一只都发着稳定的放射性荧光。他的腿这几天恢复得越来越快,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你那一视同仁的憎恨已经覆盖到同胞身上了是吗?”塞蕾丝蒂的痛心疾首相当温和。

佩伦立刻指正:“因为她不够聪明。我作为军士长不想再见到她,所以我让她有多远滚多远。这是慈善。”

“那还真是伟大的精神。”

就在这时,一个干哑、低沉、不带感情的声音忽然插入了他们的对话。佩伦听得出来那声音属于高阶执行官罗思,他们所有人在毒怨之地的最高指挥官,因此即便他并不乐意,他还是稍微(只有那么一点点)坐直了一些。塞蕾丝蒂放下手中的实验工具转向门口,看见罗思一步一瘸但还算利落地走了过来。

高阶执行官停在了佩伦·廷德尔的面前:“看来你状态还行,廷德尔。”

佩伦勉为其难地哼了一声:“你来处罚我滥用职权吗,长官?”

“不,被遗忘者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不过我必须说其实你没有必要因为不想见到一个学徒就把她给调走,占据我们回王都的船上一个宝贵的空间。”罗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你也要调走了,很快你就不会见到这里的任何人了。”

“什么?!”佩伦大叫了一声,声音大到屋外维琪·莱文神经质的抱怨都吓停了。

罗思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伸到他面前。佩伦低头一看,是两个卷轴,一个盖着银白十字军的火漆章,另一个画着复仇之手的花押。

“银白十字军准备在寒冰皇冠建立据点,要各方在北裂境的前线部队提供斥候增援。”高阶执政官苍白的脸上留出了足够的微笑,一分不多,“行了,你不适合留在毒怨之地。走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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